阿加莎·克里斯蒂 犯罪化学的女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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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身形瘦小的老妇人一边与人谈论着处方药的危险一边织着手中的毛衣。一本书被漫不经心地搁在了一旁，翻开的书页上显示的是有关提取蓖麻素的内容。在另一个房间里，若干无色而细小的晶体散落在茶盘里，它们看起来很像是糖的结晶，但也有可能是其他的东西。而在视线之外，一个装满了杀虫剂溶液的烧瓶正沸腾着，剂量足以致死的尼古丁也正从一个冷凝管中慢慢地滴下来。实验室里，一个化学家看着自己的股票，心里嘀咕着昨天提取的那瓶毒芹汁是否装满了。英国的一幢乡间别墅里，一个有着浓密胡须的小个儿男人正小心翼翼地将咖啡杯里的东西倒入到一个试管中。以上所有的这些场景，我们都只能在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世界里看到。

克里斯蒂在全世界有着数以百万计的粉丝，我也算是他们中的一员。少年时初读她的小说，我便爱上了（书中）大侦探波洛那吹毛求疵的处事方式以及克里斯蒂呈现的一个个幽默而睿智的谜题。而现在，已获得化学博士学位的我重读克里斯蒂的小说，她书中那些信手拈来的毒药桥段（又一次）深深吸引了我。

你的毒药是什么？

克里斯蒂并不是唯一一个在犯罪小说的故事情节中植入毒药元素的人，但要论谁能（在小说中）如此经常而准确地驾驭种类繁多的毒药，克里斯蒂确属独此一家。

克里斯蒂的化学及毒药知识始于一战期间她在英国托尔坎的一家医院里的志愿者工作。那时的她在接受作为医院药房的药剂师助手的培训中，从理论与实践两方面学到了有关化学的知识。培训合格后，她便有资格开具药方了。这在当时是一份具有相当技术含量的工作，因为那时的所有药片、洗剂乃至补药都是手工制成的。

当克里斯蒂的培训开始时，公制计量单位正开始取代旧有的英制单位（指格令、打兰等英国制式的度量衡单位）。就像她当时所经历的一样，这样的变化导致了在配药时因药量计算错误而引发危险的事时有发生。而在克里斯蒂的写作生涯中，可用于药方的药物种类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在20世纪早期，诸如马钱子碱和砒霜等化合物正慢慢退出医用范围，而巴比妥类的处方药则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数量和种类上均呈现出稳步增加的态势。

也正是克里斯蒂开始了药剂师的工作后才使她萌生了写作侦探小说的想法。置身于瓶瓶罐罐的毒药包围圈中的她也就顺理成章地选择了“毒杀”作为主要的犯罪手段。事实上，在她的处女作《斯泰尔斯庄园奇案》中，阿加莎仅仅使用了三种化合物和一定程度的化学知识就完成了自己的“犯罪构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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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罪化学

一天清晨，英格里桑太太被发现在自己的床上因痉挛而痛苦地挣扎着。即使是平时略显迟钝的黑斯廷上尉也注意到英格里桑太太那剧烈拱起的背部和仅靠头和脚支撑在床上的姿势正是马钱子碱中毒的迹象。

马钱子碱是一种存在于灌木植物马钱子（Strychnos nux-vomica）种子内的极苦的生物碱。它可以通过阻断运动神经元上的甘氨酸受体来干扰人体的神经功能。而甘氨酸则是用来调节乙酰胆碱这种神经递质的活性的。当甘氨酸与它的受体结合后，可以起到抑制神经元的作用，而乙酰胆碱则是用来激活该神经元的。（一旦）马钱子碱破坏了甘氨酸的这种抑制作用，结果就会使乙酰胆碱过度地激活神经元。

马钱子碱曾被低剂量地用于补药的配制当中，因为人们相信它对神经具有良好的刺激作用。此外，马钱子碱的苦味也被认为可以增加食欲。（事实上，）这两种说法都不正确，而马钱子碱也最终被移出了药典。

除了对身体并无益处之外，使用马钱子碱真正的问题在于所谓的“医疗剂量”与致死剂量之间仅有一线之隔。区区100毫克的剂量就足以阻断甘氨酸受体并使神经系统失去控制。在摄入马钱子碱大约15分钟后症状就开始出现。起先只是局部的抽搐，随着神经系统渐渐失去控制会逐渐发展成剧烈的全身痉挛。而最终的死亡则是因为用于呼吸的肌肉因过度痉挛而导致的瘫痪。马钱子碱这种致死的潜在效用使得它曾被当过作杀虫剂。而现在，全欧洲已经以“会造成不必要的痛苦”为由禁止了它的使用。

在斯泰尔斯庄园里有着大量马钱子碱做成的杀虫剂和补药，这种随时可以获得毒药的条件使得任何人都有可能成为投毒者。而且，即使剂量不够，家族中也有成员在医院的药房工作，可以轻而易举地接触到药用马钱子碱。案件的谜团在于凶手使用的是何处的马钱子碱以及他是如何向英格里桑太太投毒的。

幸好比利时的传奇神探波洛介入了调查，他将纷杂的线索抽丝拨茧并最终得到了事实的真相。波洛推断，杀死英格里桑太太的马钱子碱就来自于她自己的补药。这份补药的药方包含有一份致死剂量的硫酸马钱子碱，但在配制时已被高度稀释过，每次服用时只喝一勺的量。药方在配制时并无计算错误。而且，除非英格里桑太太一次性吞下整瓶补药，否则她不会有任何生命危险。但是，凶手却在补药中加入了一种溴化物的粉末（在20世纪早期，溴化物常作为镇静剂使用）。溴离子取代了原来的硫酸根离子，形成了不溶于水的溴化马钱子碱沉淀。因此，当英格里桑太太从瓶中服用最后一份药剂时，她实际上吞下了几乎全部剂量的马钱子碱。

在克里斯蒂的这部小说中，第三个登场的化合物是吗啡，或者是一种类似吗啡的麻醉剂。这种化合物掺在了英格里桑太太晚上要喝的可可中。它可以用来推迟马钱子碱起效的时间从而使人们将怀疑的目标从补药上移开。吗啡和其他鸦片制剂可以减缓肠胃中的肌肉推进食物的速度，使得胃排空可以延迟若干个小时。在胃部的酸性环境中，马钱子碱是不能被人体吸收的，但在小肠的碱性环境中则很容易被吸收。

克里斯蒂选择毒药的准确性是毋庸置疑的。在《配药的艺术》一书中就曾引述了一个几乎相同的马钱子碱中毒的真实案例。这本书在克里斯蒂准备她的药剂师助手考试时应该研读过。克里斯蒂最喜欢的《药学期刊》（Pharmaceutical Journal）上曾刊登过一篇《斯泰尔斯庄园奇案》的评论文章。这篇文章中写道：“这部小说十分难得的优点在于作者精确的描述，这让人不禁怀疑作者本人应该接受过相关的药学训练或至少请教过这方面的专家。这部小说甚至曾被推荐为适合化学系学生学习的课文。”

《斯泰尔斯庄园奇案》仅仅是克里斯蒂持久而成功的犯罪小说生涯的开端。她对药物或是毒药的兴趣贯穿了自己的写作生涯，每当有新药物进入市场的时候她都会找专家咨询一番。她的小说中甚少涉及枪支，她也坦言自己对弹道这些东西一窍不通。但她的小说中却有着非常丰富的化学方面的线索，1937年出版的小说《沉默的证人》就是个中翘楚。

真的不会说话了吗

埃米莉•阿伦德尔，一个有着众多贪婪亲戚的富有的老处女，在参加完一个降神会后便去世了。临死的时候从她嘴里冒出了诡异的光环——这是灵光还是死神的预兆？又或者是她摄入的白磷所产生的化学发光？

白磷（P4）具有很高的反应活性，和氧的亲和性尤其强。当暴露在空气中时，白磷可与氧气发生反应，这过程中会产生诡异的绿光。哪怕只有一点点火花存在，白磷就会猛烈地燃烧并产生大量的热和厚厚的白烟。因此，在战争中，白磷被用作曳光弹、烟幕以及燃烧弹。由于白磷的反应性，直接接触皮肤也会造成非常严重的损害。而且，长期吸入白磷蒸汽还会导致磷毒性颌骨坏死，这不但给人带来极大的痛苦，造成毁容，严重的时候还会夺取人们的生命。而磷毒性颌骨坏死首次出现，是在19世纪的火柴工人身上。简而言之，白磷可以以多种方式对人造成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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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说《沉默的证人》中，克里斯蒂关注的重点还是白磷的毒性。从凶手的角度看，直接（让受害人）摄入白磷是最保险的杀人方法，相比于上面提到的各种方法也较不容易被发现。仅仅100毫克的白磷就足以杀死一个成年人，而且表现出来的症状很像是溃疡等自然原因造成的：包括呕吐、坏死组织的经常性出血以及腹部的剧烈疼痛。但白磷中毒和自然疾病之间主要区别在于，白磷中毒的病人在呕吐时往往会因白磷与空气发生反应而产生烟雾并伴随有难闻的气味，而对不习惯闻磷系化合物的人通常会将这种气味描述为“大蒜味”。一开始的症状也可能会逐渐消退，让受害人以为他们正在慢慢好转。但如果人体已经吸收了足够剂量的磷，情况就不是受害人以为的那样，相反更糟的会接踵而至。在短暂的缓解之后，更剧烈的症状伴随着极度的口渴再次卷土重来。而在摄入白磷大约三天之后人才会死亡。

磷具有亲脂性，极易穿过胃肠道细胞膜上的磷脂双分子层而到达血液循环系统（尤其是在与油腻的食物一起被摄入的情况下）。磷会积聚在肝脏，并在那儿对人体造成实质性的损害。尽管具体的机理还未完全搞清楚，但普遍认为，磷会通过一系列自由基反应对细胞造成损害。一旦肝脏的损害超出了可以自主修复的程度，人体的其他部位就暴露在了各种毒素的枪口之下，而这些毒素通常是能通过肝脏来进行清除的。并且在肝脏衰竭的数天之后，死亡也随着降临。

在验尸时，磷中毒引起的肝脏受损看起来很像是由普通的肝病或是酒精造成的。但病理学家们依旧可以从一些蛛丝马迹中发现事情的真相。磷化合物那独特的气味可能就会在内脏的检查中被察觉到。若死者生前摄入了大量的磷，则其胃肠道还可以在暗处显现出特有的发光现象。另外，通过水浴加热的方法也很容易将磷从人体组织中分离出来。（因水浴加热而）挥发出来的磷烟雾会在仪器中冷凝下来，而且在黑暗中可以发光。

《沉默的证人》中的受害者埃米莉患有肝病，这也成为了凶手可以充分利用的一点。埃米莉习惯在每天晚餐后服用治疗肝病的胶囊，而凶手就在其中一粒胶囊内掺入了白磷，使人们顺理成章地将白磷对死者肝脏的损害归结到她已有的肝病上去。但在降神会上，埃米莉死前口中冒出的发光雾气却给大侦探波洛提供了他所需要的线索。波洛将这种现象称为磷光，而不是化学发光——这是一个可以被理解的小错误，因为在小说写成时，磷光产生的机制还未被阐明。而克里斯蒂（在这本小说中）所设计的其他情节也如往常一样的那么精确。她甚至还在小说中提示了读者凶手是如何获得白磷的——从老鼠药或是火柴头中。

毒师手册

任何想照搬小说中的方法来投毒的人首先应该了解，现在想获得克里斯蒂笔下那些被描述得如此精彩的毒药可比在她的那个年代要难得多。即使你们中的一些人有机会在实验室中接触到这些致命的化合物，也应该先想清楚这些毒药究竟该如何使用。更何况你们也很难逃过如今先进的检测手段和敬业的毒理学家们所组成的法网。

克里斯蒂在小说中展现化学知识的例子还有很多，这里就不一一赘述了。在《蓝色天竺葵》（The blue geranium）中，她利用病人的嗅盐（碳酸铵）和石蕊试纸使病房里墙纸上的花发生了由红到蓝的转变。在《柏棺》（Sad cypress）中，她描述了用吗啡来合成阿朴吗啡的方法。而在《勒梅热勒的遗产》（The Lemesurier inheritance）中，她甚至用蒸馏蚂蚁的方法来获取蚁酸。

喜爱阿加莎•克里斯蒂的作品可以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但当我从化学的角度去解读她的作品时，故事中所呈现出来的创造力，精巧的情节设计以及环环相扣的细节又再一次让我如痴如醉。好好欣赏她的书吧，注意留心那些化学上的线索——但这可不一定会让你更容易地猜出最后的答案哦。（撰文：Kathryn Harkup  翻译：杨科  审校：胡家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