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性恋妈妈的悲喜人生

珍妮丝·海泽灵顿坐在这间粉红色房间的粉红色长椅上，腰板儿挺得笔直。珍妮丝和她的长期伴侣芭芭拉共同拥有这座17世纪的长屋，房子位于牛津郡某个沉闷的小镇上，布置的豪华却不铺张。她灰白的头发梳成了辫子，绑的紧紧地贴在她的头上。她穿着宽松的裤子和西装马甲，带着个颇为招摇的领结，再加上口袋里的手帕，这一身行头让她看起来活脱脱就是一个即将奔赴猎场的乡村绅士。

40多年前，珍妮丝是全英第一个通过人工授精产子的女同性恋。这也许是个令常人畏惧的决定，充满了来自于别人的偏见和对后果的忧虑，但对于珍妮丝来说，她一生做了太多具有争议性的决定，而这不过是其中之一，正是这些决定，才令她的人生异乎寻常。

年龄没能驯服珍妮丝。她已经66岁了，却还是喜欢四处调情。「我要是再年轻个20岁就好了！」她轻拍着我的膝盖，像是爱丽丝梦游仙境中的那只猫一样闪着大眼睛咧嘴笑着。珍妮丝说话时总是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可说出来的内容往往力道十足。她说，在她年轻的时候，她可是「如上瘾一般的沉迷于性爱」。她总是带着点情景喜剧《米兰达》的风格，一副派翠西亚·霍吉式（《米兰达》中的一个角色）的一本正经，不过，珍妮丝的那些黄段子总是与众不同。

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珍妮丝就决定好好地研究一下她的性取向，于是在15岁这一年，她找了个25岁的情人。「人们会说，真应该把那个女人逮捕，」珍妮丝说：「这简直是放屁。我的意思是，是我先勾引她的！」

16岁时，珍妮丝跑到了巴黎，并在那里做了一名妓女。两年后，刚满18岁的她又回到了伦敦，并开始了她自己的情色买卖。在那段日子里，她被人强暴并且怀了孕，但在怀孕7个月时她流产了。到了25岁，她觉得自己已经「尝试了一切要尝试的事」，她厌恶了声色犬马的生活方式。「洒满玫瑰花的大床？可不总是这样的！」她失望的说。她开始想要稳定下来，她想要一个伴侣，甚至一个孩子。

「她很害怕，感到身心疲惫，她觉得自己深陷泥沼。她的生活光鲜亮丽，可她真正想要的只是一份简单的爱情，一个抛开一切，只是单纯的爱着她的人。」珍妮丝的儿子尼克说道。

尼克今年41岁，他已婚，住在纽约，现在他正在创作一个关于她母亲生平的电影剧本。由此，他和他母亲进行了一些寻常母子不方便说的对话，但这是为了帮助他更好的了解他母亲。「我快成了她的传记作家了。」他说道。

1971年，25岁的珍妮丝遇到了朱迪。10天之后，他们带着朱迪五岁的女儿丽莎一起离开了伦敦，来到了牛津郡的比斯特。她们在这里定居，一起开了一家服装店，还参加了当地的女子足球队。很快，这二人决定要一个孩子。

她们的产科大夫为这次人工受精捐献了精子。「我不知道用的是新鲜精子还是冰冻的，但他带着他那位非常漂亮的助产护士消失了一会儿，等他回来的时候，他看上去开心极了。」珍妮丝笑出了声来。

在70年代，人工授精还是一个不为人熟知的概念，但比斯特镇的居民却很支持她们。「他们对此都很期待。我已经常和镇上的男人们一起去打猎，他们会说：『把我们的喷壶给她用吧』——那个喷壶是用来给母猪受精用的。于是我说：谢谢你们的好意，但你们可摸不进我的短裤！」

尼克出生九个月之后，朱迪死于心脏病突发，她还只有30岁。「我知道她就快死了，因为我可以听到死亡的声音，她的双眼也失去了光泽……我们把她从床上扶起来……你可以看到她的身体在不停的进气……我知道她死了。我凝视着窗子，我可以感觉到她经过我的身边，我知道她离开了我。」

护理医师拒绝认订珍妮丝是朱迪最近的直系亲属。「我说去你妈的，她死了。她是我的爱人。这是我俩共同拥有的孩子。如果你不相信我，去找该死的警察吧。」

紧接着，关于丽莎的监护权的战争就拉响了，而且一打就是两年。两年来，珍妮丝根本就没时间为朱迪伤心难过。「我很生气，非常的生气。这就好比，我已经脱变成了一只蝴蝶，现在却又要变回一只毛毛虫。我一无所有，我没有任何的权利。」

「我觉得，在某些方面，妈妈再没能从朱迪的离世中恢复过来。这实在是难以想象的艰难。」尼克说，尼克两岁时，珍妮丝和芭芭拉走到了一起。「我们试着发掘彼此对对方究竟意味着什么。这对丽莎实在是太难了。她失去了亲生母亲……珍妮丝不是个很容易搞定的妈妈，并不是因为她的性取向，而是因为她这个人……但是你退去她的层层防护，就会发现她实际上是个相当敏感脆弱的人。」

珍妮丝和芭芭拉都在尼克的出生这件事上对孩子们直言不讳，但尼克并不完全清楚在他出生之前珍妮丝的生活是个什么样。在孩子们的成长过程中，丽莎肆意的享受着母亲们的馈赠，两个孩子都接受了自由的教育。

除了16岁那年试着和一个男的调情以外，尼克是个直男，并且非常传统---虽然他说这其中的部分原因在于他所承受的压力，他急于向全世界证明他很正常。他和珍妮丝及芭芭拉依旧亲密（他把她们两人都称作妈妈），但丽莎搬到了澳大利亚，那里她建立了自己的家庭并头一次做了祖母。丽莎不和珍妮丝或是芭芭拉讲话，但她倒是常常和尼克谈天。

时至今日，居然还有人对别人的性取向说三道四，这让珍妮丝感到十分惊讶。「我无法理解为什么还有人还会把同性恋婚姻和同性恋家庭当个事儿。难道他们认为同性恋会有一天自己消失不见吗？」「说实在的，我有一种时间错乱的感觉。我就好像是神秘博士走进了那个该死的电话亭，我说的事情40年前就发生了——可人们直到现在才突然意识到。为什么非得拖上这么久？」（译者注：神秘博士是英剧Doctor. Who中的主人公，他凭借着一个外观看上去像是电话亭的时间机器穿越时空）

关于女同性恋人工授精的话题终于在近期上了头版。这是因为，在国家卫生与临床优化研究所（NICE)给出的人工体外受精指导方针上，同性伴侣被首次涉及。该指导方针指出，应该按照异性恋夫妻所受待遇同等对待所有想要生儿育女组建家庭的人。

「非传统家庭？这名字简直是大不敬。」珍妮丝说：「好在，现在主流媒体总算开始关注同性恋了，说不准将来英国能够苏醒过来，正视同性恋家庭，他们就在那里，他们并不遥远。再说了，这事已经不再关于我了，这事关系到了我儿子。你问问他吧。」

于是我问了。「异性也好，同性也好，变性也好，你在那种环境中长大，这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作为一个家庭，你们一定要坚强。如果做不到足够坚强，这个家庭就会被削弱。而在我们的成长中，我们家显然不够强大。」尼克说，尽管彼此有过隔阂，但他们现在总算是亲密无间了。「如今我找到了那种家人间的团结一致（和珍妮丝）的感觉，我姐姐也从她的家人身上找到了这种感觉。」

珍妮丝说，虽然向尼克讲述她的人生故事，这一过程夹杂了些许痛苦，但她相信尼克不会排斥她，而对于尼克来说，这些故事解释了很多当年的疑惑。「我可能比这个星球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更了解她。在我搞清楚一切之后，曾经有过的那些我无法理解的漏洞全都被填补上了。我感到很充实，我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完整的人，因为这些故事也是我人生的一部分。所有曾让我感到愤怒的事情如今已经烟消云散。某种程度上，她不再是我的妈妈，她只是一个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