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射猎手:泰勒所搜集的放射性物质在种类上异常丰富,而且其中的大部分收藏都是他自己找到的。摄影:布莱斯·达菲
威利斯说,第一次接触泰勒时,他便被这个十二岁小男孩的专注和早熟给镇住了——而且,他提出的几个难度不小的技术问题也根本没有考验到泰勒的知识深度。在和肯尼斯确认过之后,威利斯给泰勒寄去了几篇关于聚变反应堆的论文。随后,泰勒便开始为组装自己的机器而到处寻找配件。
在戴维森学院学习的第一年,泰勒每天下午都会耗在法诺夫实验室中专门为他腾出的一个角落里,在那儿设计反应堆,克服各种棘手的技术难题,以及寻找各种关键组件。法诺夫帮他在劳伦斯伯克利国家实验室(Lawrence Berkeley National Laboratory)中找到了一个多余的高压绝缘子。而在一家专门建造离子加速器的公司中工作的威利斯则说服自己的老板出让了一套价格极其昂贵的高压供电设备。
在布林斯迈德和法诺夫的帮助下,泰勒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核反应堆上了,而且还用上了自己从二十多个技术领域中所掌握的专业知识,这些领域涵盖了核能和等离子物理学、化学、放射计量学以及电气工程学。解决了极为棘手的真空泄露、电气故障和间歇性等离子场等诸多难题之后,泰勒慢慢开始着手试验性组装反应堆了。
刚过完十四岁生日后不久,泰勒就和布林斯迈德为反应器注入了氘燃料,通上电源,并确认了中子的产生。这样一来,泰勒便成为了世界上第三十二个完成聚变反应壮举的个人。但使泰勒区别于其他人的地方并不在于机器本身,而在于他决意用机器所达成的目的。
在开发实用医疗同位素的过程中,泰勒偶然读到了一篇报道,报道中提到了每天大量船运集装箱进入海关如何演变为美国最易受到攻击的“软肋”,即成为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最方便得手的切入点。一天晚上,躺在床上的泰勒突然灵光一现:何不利用聚变反应堆来产生可以探测武器的中子呢?这些中子能够在集装箱通过港口时扫描其中的货物。几个星期过后,他构思出一套利用小型反应堆产生的中子来轰击传送集装箱的快速检测装置。如果集装箱中藏有武器,中子将会迫使其原子发生裂变,从而发射出伽马射线(核材料)或氮气(普通爆炸物)。而安装在另一端的探测器会采集信号,并向操作员发出相应的警报。
泰勒将这个设计用来当作炸弹嗅探装置的反应堆带到了英特尔国际科学与工程大奖赛(Intel International Science and Engineering Fair)上。作为中学生们的科学盛会,这次展览共吸引了来自约五十个国家的1500名世界上最优秀的科学少年们。在听闻一个十四岁的少年竟然组建了一个可运行的核聚变反应堆之后,因特尔的首席执行官保罗·欧特里尼(Paul Otellini )直接来到了泰勒的展位。经过二十分钟的交谈,欧特里尼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微笑着摇着头离开了。后来,我私下里问他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我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这孩子还是自己人,真是太庆幸了。’”
在过去的三年时间里,泰勒几乎主宰了这一国际性的科学展,他一共赢得了九个奖项(包括总体一等奖)、多次海外旅行和十多万美元的奖金。美国国土安全部(Department of Homeland Security)在听说泰勒的设计之后,便邀请他来华盛顿来参加安全部下属国内核探测办公室(DNDO Domestic Nuclear Detection Office)的某次会议,同时要求他递交一份研发检测器的计划书。此外,泰勒还与当时的能源部副部长克里斯蒂娜·约翰逊(Kristina Johnson)会了面,在后者看来,这次见面简直“震惊了”自己。
“我敢说像他这样的孩子在一代人中也许只会出一个,”约翰逊说。“他不止是聪明,而且非常之酷,口才也不一般。我觉得他也许是我所见过的最令人惊异的孩子。”
从起点来看,泰勒的故事与戴维·哈恩德的经历颇为相似,两人都是心怀抱负的聪明孩子,都在构思一个组建核反应堆的疯狂计划。但为什么后者以遭遇有毒物质处理小组稽查并被逮捕而告终,而前者却不断斩获各种荣誉和专利所有权,而且在电影上频频露脸,各种大学通知书也纷至沓来呢?
答案多半在于支持。哈恩决心做点不同寻常的事,却受到了大人们的劝阻,他的理想缺少引导或监督,因而被压制——结果几乎酿成灾难性的后果。同样意志坚定但却拥有交际才能的泰勒则设法将那些能够帮助他实现梦想的人纳入了自己的人生轨迹:物理学教授、已经成年的核研究天才、性格怪异的技术员以及建立一所特殊学校以培养天才少年的企业家夫妇。虽然这样的知遇之人还有很多,但在泰勒的成才之路上,他们的重要性都不及蒂凡尼和肯尼斯,夫妇俩以无可否认的明智之举克服了短视的固有倾向,他们不是让自己如同伊卡罗斯(Icarus:希腊神话中的人物——译者注)一般天赋异禀的儿子原地踏步踏,而是给了他一双翅膀,鼓励他一飞冲天,飞得足够高,足够远,去实现自己的宏伟抱负。
在台地上搜寻了一个小时之后,我们的探测器开始哔哔作响。我们发现了一些烧焦的白色塑料和大块的铝片——其中一块具有轻微的放射性。这些材料都是失事氢弹的残留物。我找到一个还连着螺丝的破损法兰,泰勒则刨出了一大块铅。“这里有块不错的碎片,”泰勒叫道,他发现了一块扭曲的金属片。他用探测器扫描着它。“可惜,它没有放射性。”
“我就喜欢这样的,”蒂凡尼说。
威利斯拾起一大块依然呈暗青色的氢弹外壳,然后把泰勒叫了过去。“哇,变形得真是厉害!”泰勒一边说,一边将闪烁探测器贴了过去。仪器顿时狂响起来。看到泰勒垂涎的模样,威利斯便将外壳送给了他。少年如获至宝,狂喜不已。“这里简直就是梦幻之地!”泰勒呼喊到。“到处都是宝藏!”
突然间,我们发现在每隔一米多的地表下方都有放射性残骸的存在——尽管军方曾声称事故现场已经得到了完全清理。泰勒趴在地上,一边挖着,一边大笑着,还不断地大呼小叫着报告自己的发现。蒂凡尼看看表,然后催促道,“儿子,我们得走了,不然连航班都赶不上了。”
“离完工还早着呢!”泰勒嘴上说着,手里也没停下,还在挖着。“这是我一生中最棒的一天!”等我们把泰勒劝上汽车时,航班是彻底赶不上了。“儿子,”蒂凡尼说,“我们准备怎么处理这些东西?”
“只需五十美元就可以把它们当做超重行李托运,”威利斯插话说。“不要贴标签,没人知道它们是什么,再说它们也不会伤害到其他人。”我们花了几分钟时间把这些东西封在一个薄纸箱中,然后把箱子放在汽车车尾的行李箱里。“想想看,现在我们已经搞到了铀原料,还有核弹碎片以及放射性碎屑,加在一起有二十多公斤,”泰勒说。“差不多可以造出一颗像模像样的脏弹来了。”
事实上,我们所找到的这些东西其放射水平非常之低,只要不是长时间的近距离接触,它们几乎不存在任何危险性。不过,当我们把车开到机场,准备办理登机手续时,还是有些提心吊胆。“确信能通得过安检?”蒂凡尼问泰勒。
“机场里一般都不安装放射探测器,”泰勒说。“除了一个试点项目例外,不过我不能告诉你们是哪个机场。”
就在机场搬运工给箱子称重时,我瞄了一眼“违禁物品”的通告牌。油漆、易燃物质或水都不能带到飞机上。不出所料,放射性物质并没有被列出来。
飞机降落到里诺机场,下了飞机之后,我们便径直来到行李提领处。“希望箱子没散架,”当我们走向行李传送带时,泰勒这样说道。“要是真出了什么问题,我希望他们能把散落得到处都是的放射物归还给我们。”幸好,箱子很快映入了我们的眼帘,上面还挂着一条亮色的条带,另有一张单据塞在箱子里面,表明货物已经被运输安全管理局(TSA)拆开并检查过。“看来他们不知道这玩意是干嘛用的。”泰勒笑嘻嘻地说。
除了放置在门口的指纹扫描仪外,戴维森学院看上去和其他典型的高中没什么两样。只有当学生们张嘴说话时,你才会意识到,原来这是个非同一般的所在,它仿佛是专门招收高智商学生的霍格沃兹魔法学校。那些数学专家、音乐奇才和象棋大师们穿行在走廊上,各种戏谑之辞中不时闪现着智慧的火花。而在人文学科的课堂上,学生们的探讨交流中又洋溢着智力的交锋。
尽管这里的每个人都或多或少的拥有某些特长,但毫无疑问,泰勒才是学院真正的名人,因为学院大厅的墙上就挂着报道泰勒各种成就的裱好的剪报。泰勒带着我拜访了校长、学院的创办者以及他的一些朋友。上完微积分课之后,我们又来到内华达大学的物理系,在那里我见到了法诺夫和布林斯迈德。
泰勒的反应堆就耸立在法诺夫实验室中较远的一个角落里,上面还刷着黄色的辐射警告标识。反应堆的造型看上去颇为优雅——一个明晃晃的不锈钢兼玻璃结构的反应室端放在一个圆柱体上,上面连着一排感应器和输送管道。透过反应室小小的窗户,我能看到用来承载等离子体的网球大小的钨制网格,在等离子状态下,不受束缚的电子、离子和光子与原子及分子自由地混合在一起。
“好了,现在我们都退后一些,”泰勒说。我们退到一堵铅制的隔离墙之后,他捋了捋遮住眼睛的头发,然后打开一个开关。接着,他旋动按钮让电压升高,同时注入了一些气体。“我和比尔(指布林斯迈德)第一次就是这样干的,”泰勒说。“但现在我们运转得更顺畅了。”
通过一个视频监视器,我看到反应堆中的钨制网格开始发光,然后又变成了鲜艳的亮黄色。一团蓝色的等离子云如鬼魅一般地升腾而起,继而悬停于反应室的中心。“当网格消失时,”法诺夫说,“即意味着生成了一个致命的辐射场。”
我盯着监视器,泰勒则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各种控制装置和测量设备,尤其是那台被他们授予史努比爱称的中子探测器。“我现在已经把电压提升至25000伏了,”泰勒说。“我准备将气体排掉一些,把电压再升上去。”
威利斯设计的电力供应器开始嘎嘎作响。反应堆现在进入了“恒星模式”。随着被强大电压加速的氘原子开始碰撞,等离子体射线便从已经看不见的网格上的缝隙之间迸射出来。布林斯迈德目不转睛地紧盯着中子探测器。“中子出现了,”他叫了起来。“探测器受到了干扰!”
泰勒把电压增大至40000伏。“哇,看看史努比!”法诺夫咧嘴笑着说。泰勒又将电能提升到50000伏,此时等离子体的核心温度达到了惊人的5.8亿度——相当于太阳核心温度的40倍。随着中子探测器达到了极限,布林斯迈德发出了一声欢呼。
“史努比定住不动了!”他叫出声来,甚至有些手舞足蹈。视频监视器上,紫色的闪光从等离子云中激射出来,照亮了法诺夫和布林斯迈德那写满惊奇表情的脸。在泰勒创造的奇迹之光中,站在男孩身边的这两个老男人仿佛突然间年轻了很多。
反应堆中的原子在不断碰撞和聚合,并辐射出能量。泰勒一直将自己细细的手指摁在刻度盘上,身边的两个男人后退了一步,他们摇晃着脑袋,脸上都挂着十分开心的笑容。
“就是这样,”泰勒盯着机器喃喃自语道。“恒星就是这样诞生的。”